急求十篇名家散文如题,长短不限,必须是名家,比如林清玄,龙应台,林语堂,余秋雨……等等

来源:学生作业帮助网 编辑:作业帮 时间:2024/05/15 08:52:20
急求十篇名家散文如题,长短不限,必须是名家,比如林清玄,龙应台,林语堂,余秋雨……等等

急求十篇名家散文如题,长短不限,必须是名家,比如林清玄,龙应台,林语堂,余秋雨……等等
急求十篇名家散文
如题,长短不限,必须是名家,比如林清玄,龙应台,林语堂,余秋雨……等等

急求十篇名家散文如题,长短不限,必须是名家,比如林清玄,龙应台,林语堂,余秋雨……等等
阳关雪
  余秋雨
  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文官之显赫,在官而不在文,他们作为文人
  的一面,在官场也是无足观的.但是事情又很怪异,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
  一杆竹管笔偶尔涂划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我曾有缘,在黄昏的江船上仰望过白帝城,顶着浓冽的秋霜登临过黄鹤楼,还
  在一个冬夜摸到了寒山寺.我的周围,人头济济,差不多绝大多数人的心头,都回
  荡着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人们来寻景,更来寻诗.这些诗,他们在孩提时代就能
  背诵.孩子们的想象,诚恳而逼真.因此,这些城,这些楼,这些寺,早在心头自
  行搭建.待到年长,当他们刚刚意识到有足够脚力的时候,也就给自己负上了一笔
  沉重的宿债,焦渴地企盼着对诗境实地的踏访.为童年,为历史,为许多无法言传
  的原因.有时候,这种焦渴,简直就像对失落的故乡的寻找,对离散的亲人的查访.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们褪
  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呢?
  今天,我冲着王维的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了.出发前曾在下榻的县城向
  老者打听,回答是:“路又远,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
  老者抬头看天,又说:“这雪一时下不停,别去受这个苦了.”我向他鞠了一躬,
  转身钻进雪里.
  一走出小小的县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皱折
  也找不到.在别地赶路,总要每一段为自己找一个目标,盯着一棵树,赶过去,然
  后再盯着一块石头,赶过去.在这里,睁疼了眼也看不见一个目标,哪怕是一片枯
  叶,一个黑点.于是,只好抬起头来看天.从未见过这样完整的天,一点也没有被
  吞食,边沿全是挺展展的,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有这样的地,天才叫天.
  有这样的天,地才叫地.在这样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侏儒也变成了巨人.在这样
  的天地中独个儿行走,巨人也变成了侏儒.
  天竟晴了,风也停了,阳光很好.没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这样快,才片刻,地
  上已见斑斑沙底,却不见湿痕.天边渐渐飘出几缕烟迹,并不动,却在加深,疑惑
  半晌,才发现,那是刚刚化雪的山脊.
  地上的凹凸已成了一种令人惊骇的铺陈,只可能有一种理那全是远年的坟
  堆.
  这里离县城已经很远,不大会成为城里人的丧葬之地.这些坟堆被风雪所蚀,
  因年岁而坍,枯瘦萧条,显然从未有人祭扫.它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排列得又是
  那么密呢?只可能有一种理这里是古战场.
  我在望不到边际的坟堆中茫然前行,心中浮现出艾略特的《荒原》.这里正是
  中华历史的荒原:如雨的马蹄,如雷的呐喊,如注的热血.中原慈母的白发,江南
  春闺的遥望,湖湘稚儿的夜哭.故乡柳荫下的诀别,将军圆睁的怒目,猎猎于朔风
  中的军旗.随着一阵烟尘,又一阵烟尘,都飘散远去.我相信,死者临亡时都是面
  向朔北敌阵的;我相信,他们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给熟悉的土地投注一个
  目光.于是,他们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没有换来史官们的半行墨迹?史官们把卷帙一片片翻
  过,于是,这块土地也有了一层层的沉埋.堆积如山的二十五史,写在这个荒原上
  的篇页还算是比较光彩的,因为这儿毕竟是历代王国的边远地带,长久担负着保卫
  华夏疆域的使命.所以,这些沙堆还站立得较为自在,这些篇页也还能哗哗作响.
  就像干寒单调的土地一样,出现在西北边陲的历史命题也比较单纯.在中原内地就
  不同了,山重水复、花草掩荫,岁月的迷宫会让最清醒的头脑胀得发昏,晨钟暮鼓
  的音响总是那样的诡秘和乖戾.那儿,没有这么大大咧咧铺张开的沙堆,一切都在
  重重美景中发闷,无数不知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愤懊丧地深潜地底.不像这儿,
  能够袒露出一帙风干的青史,让我用20世纪的脚步去匆匆抚摩.
  远处已有树影.急步赶去,树下有水流,沙地也有了高低坡斜.登上一个坡,
  猛一抬头,看见不远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凭直觉确信,这便是阳关了.
  树愈来愈多,开始有房舍出现.这是对的,重要关隘所在,屯扎兵马之地,不
  能没有这一些.转几个弯,再直上一道沙坡,爬到土墩底下,四处寻找,近旁正有
  一碑,上刻“阳关古址”四字.
  这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直扑而来,踉跄几步,方才站
  住.脚是站住了,却分明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鼻子一定是立即冻红了的.呵
  一口热气到手掌,捂住双耳用力蹦跳几下,才定下心来睁眼.这儿的雪没有化,当
  然不会化.所谓古址,已经没有什么故迹,只有近处的烽火台还在,这就是刚才在
  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见一层层泥沙,一层层苇草,苇草飘扬
  出来,在千年之后的寒风中抖动.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积着雪,层层叠叠,直伸
  天际.任何站立在这儿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是站在大海边的礁石上,那些山,全
  是冰海冻浪.
  王维实在是温厚到了极点.对于这么一个阳关,他的笔底仍然不露凌厉惊骇之
  色,而只是缠绵淡雅地写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他瞟了一眼
  渭城客舍窗外青青的柳色,看了看友人已打点好的行囊,微笑着举起了酒壶.再来
  一杯吧,阳关之外,就找不到可以这样对饮畅谈的老朋友了.这杯酒,友人一定是
  毫不推却,一饮而尽的.
  这便是唐人风范.他们多半不会洒泪悲叹,执袂劝阻.他们的目光放得很远,
  他们的人生道路铺展得很广.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这种风范,在李白、
  高适、岑参那里,焕发得越加豪迈.在南北各地的古代造像中,唐人造像一看便可
  识认,形体那么健美,目光那么平静,神采那么自信.在欧洲看蒙娜丽莎的微笑,
  你立即就能感受,这种恬然的自信只属于那些真正从中世纪的梦魇中苏醒、对前途
  挺有把握的艺术家们.唐人造像中的微笑,只会更沉着、更安详.在欧洲,这些艺
  术家们翻天覆地地闹腾了好一阵子,固执地要把微笑输送进历史的魂魄.谁都能计
  算,他们的事情发生在唐代之后多少年.而唐代,却没有把它的属于艺术家的自信
  延续久远.阳关的风雪,竟愈见凄迷.
  王维诗画皆称一绝,莱辛等西方哲人反复讨论过的诗与画的界线,在他是可以
  随脚出入的.但是,长安的宫殿,只为艺术家们开了一个狭小的边门,允许他们以
  卑怯侍从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点娱乐.历史老人凛然肃然,扭过头去,颤巍
  巍地重又迈向三皇五帝的宗谱.这里,不需要艺术闹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对美有
  太深的寄托.
  于是,九州的画风随之黯然.阳关,再也难于享用温醇的诗句.西出阳关的文
  人还是有的,只是大多成了谪官逐臣.
  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这么多叹息的吹拂,阳关坍弛了,坍弛在一个
  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终成废墟,终成荒原.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峰如浪.
  谁也不能想象,这儿,一千多年之前,曾经验证过人生的壮美,艺术情怀的弘广.
  这儿应该有几声胡笳和羌笛的,音色极美,与自然浑和,夺人心魄.可惜它们
  后来都成了兵士们心头的哀音.既然一个民族都不忍听闻,它们也就消失在朔风之
  中.
  回去罢,时间已经不早.怕还要下雪.
  老鼠也有父母
  林清玄
  看见操场上有一群小朋友在议论纷纷,我好奇地围过去看.
  原来是,有一位小朋友家里铁宠捕到一只老鼠,邀集同伴到操场举行杀鼠大典,
  准备在老鼠身上泼洒汽油、点火,然后拉开笼门,看点了火的老鼠可以跑多远.
  我对小朋友说:“这样太残忍了,想一想如果是你们被点了火,在操场上跑,
  是多么的痛呀!”
  小朋友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陌生人,又劝上他们烧老鼠,气氛因僵化而沉默着.
  捕到老鼠的小朋友说:“可是,可是老鼠是害虫呀!偷吃我们家的东西.”
  我说:“照你这么说,做小偷的人不也该放火烧了?任何人,不管好人、坏人
  都有父母,在父母眼中都很可爱,老鼠在父母眼中可能是可爱的孩子呢!”
  另一位小朋友说:“如果我们不杀害虫,害虫就会愈来愈多,到时候就会被害
  虫侵占了.”
  我对孩子说,这世界上每天有几千万人在杀害虫,譬如喷灭蚊和杀蟑的药,但
  蚊子和蟑螂从来没有减少,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保护野生动物,野生动物也没有增
  加.何况,什么是害虫呢?从前的人看山中的凶禽猛兽都是害虫,老鹰、狮子、老
  虎、豹子、野狼、狐狸哪一种不是害虫呢?
  “不管好的动物或不好的动物都有在地球生存的权利,不管好或不好的动物都
  有父母和儿女,所以我们不应该随便杀害动物.”
  小朋友更沉默了.
  “拥有”那只老鼠的小朋友说:“不然,我们不要放火烧它好了,我们给它一
  点惩罚,罚它到垃圾山去吃垃圾.”
  小朋友全欢呼起来,呼啸而去.
  我看着小朋友的背影,以及还留在草地上的汽油油渍,想到我们大人有责任开
  启孩子的仁爱之念,不应该残忍地对待别的众生.
  真正的仁爱不是对好众生的慈爱,而是对恶众生的悲悯——何况众生有什么好
  恶的分别呢?
  曾经有一位净土宗的祖师说:“西方净土0是为恶人而设教的.”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是为善人而设,而是为恶人而设.
  他说:“善人所处的地方就是净土,还需要什么净土?何况恶人十念阿弥陀佛
  就可以去净土,善人更不用说了.”
  我们在幼年时代,都曾因为无知,到树上捕捉小鸟、在田间灌蟋蟀、在河里滥
  捕鱼虾,我们的无知代代相传,我们的长辈把工业的黑烟喷上天空、污染的废水灌
  人河流、以过度的农药洒在田间.不要说动物,有许多人甚至忘记别的孩子也有父
  母.
  我们要救的不是偶然被抓住的老鼠,我们要救的是孩子的心,在一个社会里,
  如果孩子不能普遍有仁爱的心,受害的将不只是老鼠呀!
  我有一个恋爱
  徐志摩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它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灵魂,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我泪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
  太空中永远不昧的明星!
  不 相 信
  龙应台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
  曾经相信过爱国,后来知道“国”的定义有问题,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国”,不一定可爱,不一定值得爱,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
  曾经相信过历史,后来知道,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前朝史永远是后朝人在写,后朝人永远在否定前朝,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使真相永远掩盖,无法复原.说“不容青史尽成灰”,表达的正是,不错,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指鹿为马,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胜利的.
  曾经相信过文明的力量,后来知道,原来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纯朴的农民工人、深沉的知识分子、自信的政治领袖、替天行道的王师,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蛮,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竟然只有极其细微、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
  曾经相信过正义,后来知道,原来同时完全可以存在两种正义,而且彼此抵触,冰火不容.选择其中之一,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而且,你绝对看不出,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
  曾经相信过理想主义者,后来知道,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一掌有权力,他或者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邪恶”,或者,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一下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权力腐化;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几希.
  曾经相信过爱情,后来知道,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它还是冰块吗?
  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后来知道,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石,原来很容易烂.雨水,很可能不再来,沧海,不会再成桑田.原来,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很容易被毁灭.海枯石烂的永恒,原来不存在.
  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有些其实到今天也还相信.
  譬如国也许不可爱,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譬如史也许不能信,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譬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一刹那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
  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我二十岁前不相信的,现在却信了呢?
  有的,不过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谈.曾经不相信“性格决定命运”,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色即是空”,现在相信了.曾经不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有点信了.曾经不相信无法实证的事情,现在也还没准备相信,但是,有些无关实证的感觉,我明白了,譬如李叔同圆寂前最后的手书:“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相信与不相信之间,彷佛还有令人沉吟的深度.
  夜航船
  余秋雨
  一
  我的书架上有一部明代文学家张岱的《夜航船》.这是一部许多学人查访终身
  而不得的书,新近根据宁波天一阁所藏抄本印出.书很厚,书脊显豁,插在书架上
  十分醒目.文学界的朋友来寒舍时,常常误认为是一部新出的长篇小说.这部明代
  小百科的书名确实太有意思了,连我自己巡睃书架时也常常会让目光在那里顿一顿,
  耳边响起[矣欠]乃的橹声.
  夜航船,历来是中国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我的家乡山岭丛集,十分闭塞,
  却有一条河流悄然穿入.每天深夜,总能听到笃笃笃的声音从河畔传来,这是夜航
  船来了,船夫看到岸边屋舍,就用木棍敲着船帮,招唤着准备远行的客人.山民们
  夜夜听到这个声音,习以为常,但终于,也许是身边的日子实在是混不下去了,也
  许是憨拙的头脑中突然卷起了幻想的波澜,这笃笃笃的声音产生了莫大的诱惑.不
  知是哪一天,他们吃过一顿稍稍丰盛的晚餐,早早地收拾好简薄的行囊,与妻儿们
  一起坐在闪烁的油灯下等候这笃笃声.
  当敲击船帮的声音终于响起时,年幼的儿子们早已歪歪扭扭地睡熟,山民粗粗
  糙糙地挨个儿摸了一下他们的头,随即用拳头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出屋外.蓬头散
  发的妻子提着包袱跟在后面,没有一句话.
  外出的山民很少有回来的.有的妻子,实在无以为生了,就在丈夫上船的河滩
  上,抱着儿子投了水.这种事一般发生在黑夜,惨淡的月光照了一下河中的涟漪,
  很快什么也没有了.过不了多久,夜航船又来了,仍然是笃笃笃、笃笃笃,慢慢驶
  过.
  偶尔也有些叫人羡慕的信息传来.乡间竟出现了远途而来的老邮差,手中拿着
  一封夹着汇票的信.于是,这家人家的木门槛在几天内就会跨进无数双泥脚.夜间,
  夜航船的敲击声更其响亮了,许多山民开始失眠.
  几张汇票使得乡间有了私塾.一些幸运的孩子开始跟着一位外乡来的冬烘先生
  大声念书.进私塾的孩子有时也会被笃笃声惊醒,翻了一个身,侧耳静听.这声音,
  与山腰破庙里的木鱼声太像了,那是祖母们向往的声音.
  二
  一个坐夜航船到上海去谋生的人突然成了暴发户.他回乡重修宅院,为了防范
  匪盗,在宅院四周挖了河,筑一座小桥开通门户.宅院东侧的河边,专修一个船码
  头,夜航船每晚要在那里停靠,他们家的人员货物往来多得很.夜航船专为他们辟
  了一个精雅小舱,经常有人从平展展的青石阶梯上下来,几个佣人挑着足够半月之
  用的食物上船.有时,佣人手上还会提着一捆书,这在乡间是稀罕之物.山民们傻
  想着小舱内酒足饭饱、展卷卧读的神仙日子.船老大也渐渐气派起来.我家邻村就
  有一个开夜航船的船老大,早已成为全村艳羡的脚色.过去,坐他船的大多是私盐
  贩子,因此航船经常要在沿途受到缉查.缉查到了,私盐贩子总被捆绑起来,去承
  受一种叫做“趱杠”的酷刑.这种酷刑常常使私盐贩子一命呜呼.船老大也会被看
  成是同伙,虽不做“趱杠”,却要吊打.现在,缉查人员拦住夜航船,见到的常常
  是神态高傲的殷富文士,只好点头哈腰连忙放行.船老大也就以利言相讥,出一口
  积压多年的鸟气.
  每次船老大回村,总是背着那支大橹.航船的橹背走了,别人也就无法偷走那
  条船.这支橹,就像现今小汽车上的钥匙.船老大再劳累,背橹进村时总把腰挺得
  直直的,摆足了一副凯旋的架势.放下橹,草草洗过脸,就开始喝酒.灯光亮堂,
  并不关门,让亮光照彻全村.从别的码头顺带捎来的下酒菜,每每引得乡人垂涎欲
  滴.连灌数盅后他开始讲话,内容不离这次航行的船客,谈他们的风雅和富有.
  三
  好多年前,我是被夜航船的笃笃声惊醒的孩子中的一个.如果是夏夜,我会起
  身,攀着窗沿去看河中那艘扁黑的船,它走得很慢,却总是在走.听大人说,明天
  傍晚就可走到县城.县城准是大地方,河更宽了,船更多了,一条条晶亮晶亮的水
  路,再也没有泥淖和杂藻,再也没有土岸和残埠,直直地通向天际.
  第二天醒来,急赶到船老大家,去抚摩那支大橹.大橹上过桐油,天天被水
  冲洗,非常干净.当时私塾已变成小学,学校的老师都是坐着航船来的,学生读完
  书也要坐着航船出去.整个学校,就像一个船码头.
  橹声[矣欠]乃,日日夜夜,山村流动起来了.
  夜航船,山村孩子心中的船,破残的农村求援的船,青年冒险家下赌注的船,
  文化细流浚通的船.
  船头画着两只大大的虎眼,犁破狭小的河道,溅起泼刺刺的水声.
  四
  这下可以回过头来说说张岱的《夜航船》了.
  这位大学者显然是夜航船中的常客.他如此博学多才,不可能长踞一隅.在明
  代,他广泛的游历和交往,不能不经常依靠夜航船.次数一多,他开始对夜航船中
  的小世界品味起来.
  船客都是萍水相逢,无法作切己的深谈.可是船中的时日缓慢又无聊,只能以
  闲谈消遣.当时远非信息社会,没有多少轰动一时的新闻可以随意评说,谈来谈去,
  以历史文化知识最为相宜.中国历史漫长,文物典章繁复,谈资甚多.稍稍有点文
  化的人,正可借此比赛和炫示学问.一来二去,获得一点暂时的满足.
  张岱是绍兴人,当时绍兴府管辖八县,我的家乡余姚正属其中.照张岱说法,
  绍兴八县中数余姚文化气息最浓,后生小子都得读书,结果那里各行各业的人对于
  历史文物典章,知之甚多,一旦聚在夜航船中,谈起来机锋颇健,十分热闹.因此,
  这一带的夜航船,一下去就像进入一个文化赛场.
  他在《夜航船序》里记下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
  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
  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
  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
  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你看,知识的优势转眼间就成了占据铺位的优势.这个士子也实在是丢了吾乡
  的脸,不知道“澹台”是复姓倒也罢了,把尧、舜说成一个人是不可原谅的.让他
  缩头缩脚地蜷曲着睡,正是活该.但是,夜航船中也有不少真正的难题目,很难全
  然对答如流而不被人掩口耻笑.所以连张岱都说:“天下学问,唯夜航船中最难对
  付.”
  于是,他发心编一部初级小百科,列述一般中国文化常识,使士子们不要在类
  似于夜航船这样的场合频频露丑.他把这部小百科名之曰《夜航船》,当然只是一
  个潇洒幽默的举动,此书的实际效用远在闲谈场合之上.
  五
  但是,张岱的劳作,还是让我们看到了一种有趣的“夜航船文化”.这又是中
  国文化的一个可感叹之处.
  在缓慢的航行进程中,细细品尝着已逝的陈迹,哪怕是一些琐碎的知识.不惜
  为千百年前的细枝末节争得脸红耳赤,反正有的是时间.中国文化的进程,正像这
  艘夜航船.
  船头的浪,泼不进来;船外的风,吹不进来;航行的路程,早已预定.谈知识,
  无关眼下;谈历史,拒绝反思.十年寒窗,竟在谈笑争胜间消耗.把船橹托付给老
  大,士子的天地只在船舱.一番讥刺,一番炫耀,一番假惺惺的钦佩,一番自命不
  凡的陶醉,到头来,争得稍大一点的一个铺位,倒头便睡,换得个梦中微笑.
  第二天,依然是这般喧闹,依然是这般无聊.船一程程行去,岁月一片片消逝,
  永远是喧闹的无聊,无聊的喧闹.
  我一次次抚摩过的船橹,竟是划出了这样一条水路?我梦中的亮晶晶的水路,
  竟会这般黯然?
  幸好,夜航船终于慢吞吞地走到了现代.吾乡的水路有了一点好的征兆:几位
  大师上船了.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阴道,两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鸡,狗,丛树
  和枯树,茅屋,塔,伽蓝,农夫和村妇,村女,晒着的衣裳,和尚,蓑笠,天,云,
  竹,……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随着每一打桨,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并水里
  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
  诸影诸物,无不解散,而且摇动,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
  近于原形.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色焰.
  --这是鲁迅在船上.
  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
  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
  动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觉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乐法.
  --这是周作人在船上.他不会再要高谈阔论的旅伴,只求个人的清静自
  由.
  早春晚秋,船价很便宜,学生的经济力也颇能胜任.每逢星期日,出三四毛钱
  雇一只船,载着二三同学,数册书,一壶茶,几包花生米,与几个馒头,便可优游
  湖中,尽一日之长.……随时随地可以吟诗作
  画.“野航恰受两三人.”“恰受”两字的状态,在这种船上最充分地表出着.
  --这是丰子恺在船上.他的船又热闹了,但全是同学少年,优游于艺术境界.
  这些现代中国的航船虽然还是比较平缓、狭小,却终于有了明代所不可能有的
  色泽和气氛.
  仍然想起张岱.他的惊人的博学使他以一人之力编出了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夜
  航船》,在他死后24年,远在千里之外的法国诞生了狄德罗,另一部百科全书将
  在这个人手上编成.这部百科全书,不是谈资的聚合,而是一种启蒙和挺进.从此,
  法国精神文化的航船最终摆脱了封建社会的黑夜,进入了一条新的河道.张岱做不
  到这地步,过错不在他.
  说到底,他的书名还是准确的:《夜航船》.
  我,难道真的被夜航船的笃笃声敲醒过吗?它的声响有多大呢?我疑惑了.
  记得有一天深夜,幼小的我与祖母争执过:我说这笃笃声是航船,她说这笃笃
  声是木鱼.究竟是什么呢?都是?都不是?抑或两者本是同一件事?
  祖母早已亡故.也许,我将以一辈子,索解这个迷.----选自《文化苦旅》
  知识出版社·上海1992年
  只有五篇、、额,写不开了,希望能帮到你